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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与起点

来源:发现杂志社 发布时间: 2018-08-09 15:06:43 编辑:诚富

导读:天下万事既有起点也有终点,或如西语云“凡事皆有定期,万物皆有定时”。所谓“定期”或“定时”,即是有头有尾——有生必有灭,有灭必有生。

       天下万事既有起点也有终点,或如西语云“凡事皆有定期,万物皆有定时”。所谓“定期”或“定时”,即是有头有尾——有生必有灭,有灭必有生。生生灭灭,此起彼伏,回环往复,构成了世界的基本节律。人的幸运(或曰不幸),是明知如此,却无法通晓其中的具体,起点起自何时、终点终于何地,是人所不能意料、难以预测,更无法操控的。

       这似乎是个规律,人在年轻时总是自不量力,以为没有什么理想是不能实现的。历经磨难后便会发现,各种各样的掣肘局限,让人明明可以看到某种光明的去向,却力有不逮,或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或在挺进之中半途而废,或仅仅于起步阶段就停滞不前,最后无奈放弃。终点总是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激人奋发,引人向前,然而,令人怅恨的是,一切的一切似都源于目光短浅,没有足够的远见和千里眼,无法遥望未来——不知轻重深浅,不能避免失误,不撞南墙不回头,完全不能减少追梦路上的崎岖坎坷。而时过境迁,回望来时的路,又每每可能捶胸顿足,因没有先见之明而走了太多的冤枉路。在这进退皆“恨”中,无意间忽略了人生的根本——过程。

       事实上,如果探寻人生的意义,其要点也许就蕴含于过程本身。虽说可能涉嫌老生常谈,这却是值得反复强调的“常识”。因为有了诸多的无法预料、充满未知,才使人生本身因处处悬疑而焕发出无限的魅力。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一向被誉为“作家中的作家”,他在既像随笔又像小说的《双梦记》中讲了一个阿拉伯的传奇故事,据说源自《一千零一夜》。在我看来,这个超短又奇崛的故事,是关于起点与终点辩证关系的经典案例。

   故事的主人公是开罗的一个曾经富裕后因家财散尽而不得不终日辛劳的人。某 一天,他在自家园子中的无花果树下疲惫地睡着了,梦见有人从嘴里掏出一枚金币后告诉他说:“你的好运在波斯的伊斯法罕。”翌日清晨,他便按照梦的提示踏上了寻宝旅程。他经受了大江大海、旷野荒漠以及毒蛇猛兽等种种凶险磨难,终于在某个凌晨时分抵达了伊斯法罕。在一座清真寺的天井里过夜时,他被一伙强盗吵醒,后又遭到巡夜士兵的毒打。在监狱里他被巡夜士兵的队长提审,他如实交代,他是因为有人托梦给他,才专程来此交好运的,没想到等待自己的“好运”竟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好打。那个队长听后笑得大牙都露了出来,他嘲讽道:“我曾3次梦见开罗城的一所房子,房子后面有个日晷,日晷后面有棵无花果树,无花果树后面有个喷泉,喷泉底下埋着宝藏。我根本不信那个乱梦,而你这个傻瓜居然相信一个梦。”队长给了他几枚零钱,打发他赶紧走人。那人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国家,他在自家园子无花果树后的喷泉底下——也就是巡夜士兵的队长嘲笑他时提及梦见的那个地点,真的挖出了他梦寐以求的宝藏。

       这个故事当然可以有多种阐释,比如过程与抵达、梦想与现实、乞求与得到、怀疑与笃信等等。我以为,其中最具魅力的是天机不可预测——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是起点与终点的奇妙连接和匪夷所思。隔着千山万水、千难万险,每个人都企望有最好的结果——舍弃艰险的过程,直接面对终点的收获。然而,生活的真相是,起点也许就是终点,或者说好的结果也许就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就在“蓦然回首”的“灯火阑珊处”。人生多盲点,生命苦短,能不能避免出现那么多波折?回答是否定的。你必须经历过程,否则就无法获得圆满。人们常常不由自主地设想,假若生命重来,一定要直抵理想之境,不要再走那些曾经的弯路。殊不知,真若重来,仍可能要重蹈覆辙,甚至更加不堪。人必在彼时彼地的处境里才会有彼时彼地的作为,亦才会有当时以及之后的花开花落。

       探寻的路上,人难免于无路可走时重回起点。返回并非重复,至少不是简单地再度回归,而是一次新的开始。起点因审视角度的不同而变得新颖,此时的起点已与当初迥异。也许人还是那个人,地还是那片地,但新的起点却是新的出发点,对其有新的观察。归来的人当然已非旧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归来者会以新的眼光重新审视旧情与旧我,自然亦该有新的察觉与收获。就像诗人郭小川在《秋日谈心》中一句以葡萄酒设喻的对话——不经三番五次的提炼,就不会这样香甜可口。“提炼”是必经的过程,“香甜可口”是期待的结果,是苦尽甘来的升华。人必得经过历练,才能体察和发现生活的滋味,进而发现生活的规律,发现不同状态下的真理。结果可能比想象的要简单,甚至因过于简单而令人怅然,但过程(提炼)却断断是少不了的,甚至有可能只有过程而没有结果。因此,永远不要为一时受挫而沮丧灰心,它可能就是得胜的前奏或过程。要警醒的是,生活的节律并非都能指向“结果”,就像无数的果树都可能没有“结果”一样。生活也从不是都会有简单的“结果”,尤其并非都是苦尽甘来,也许是相反的甘尽苦来,或半苦半甘,或既没苦也无甘,或压根儿来不及感觉便已匆匆了此残生。生活的残酷性,呈现出的恰恰是它的不确定性、意外性和复杂多义性。还是说到郭小川,他曾经有过大荣华,亦有过度尽劫波的大悲苦。当“四人帮”被粉碎,他即将迎来自己艺术生命的“第二个春天”时,在北归途中,他于酒店中因意外失火,竟葬身火海。

       再以文豪苏东坡为例。这位参透了“天地之间物各有主”的一代先知,很早就意识到人生不过是一场看不透的春梦,年轻时颖悟,老年时通透,从起点到终点堪称自始至终与时俱进。且看他年少时意气风发从蜀地往中原——“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及壮年将人生喻为“应似飞鸿踏雪泥”,至晚岁“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都在表明一种人生的“测不准”“看不透”理论。早慧天才如苏东坡,其心该如明镜般透亮,所有人生挂碍、掣肘、屏蔽,不过只是肉身限制——“长恨此身非我有”——自己的身体尚且不属于自己,何况玄而又玄的命运呢?了悟了人生烦忧,自然无须“云散月明谁点缀”,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因为“天容海色本澄清”。因此,他晚年离开天涯海角的儋州,重新开始新一次北归时,才有了宽容一切、谅解一切的“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然而,即使如此潇洒与释然、如此放下与宽恕,他仍然无法参透自己接下来的去路。当他最后一次北归时,似已意识到大限临近、终点将至,于是,当他行至镇江金山寺,看到早年自己的画像时,还题了如此的诗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开始总结了,将自己平生遭贬最苦的3个地方陈列出来,自嘲这人生的3个“至暗时刻”,恰是自己最绚烂的“平生功业”。没有人能够清晰地说明苏轼最终有着怎样的期盼,以其“一肚子不合时宜”的不变作风,以其“红波翻屋春风起,先生默坐春风里”以及“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的乐观与达观,他也许有着自己的不甘与期盼,他可能尚存“东山再起”的暮年壮志,只是连他自己恐怕也难以预见——何因何果、何时何地,方位于自我的“东方之既白”。

       我想说的是,即使伟大如苏东坡,也终是未结的“断章”、未了的“休止符”。猜不透起点,又焉能说得清“终点”?而人们钦佩或热爱某个人,很大程度上是因其曾经的坎坷和锻造。如果没有那些或辉煌或劫难的过程,苏东坡就不会是苏东坡,我们自己也不是自己。

       即使说不清起点也猜不透终点,人仍要竭力去辨析,去挖掘,去求索——开始或终结,是悲还是喜?人之为人,或者说,人不同于野兽的本能,就是有思想,有面对真相与真理的基本姿态——探寻。

       诗人T.S.艾略特曾反复表述过关于起点与终点的辩证关系,在《小吉丁》中,更留下了这样的名句:“我们叫作开始的往往就是结束/而宣告结束也就是着手开始。”

       在英国导演斯蒂芬·弗雷斯2013年执导的影片《菲洛梅娜》(又译《千里伴我寻》)中,艾略特的诗句被巧妙地融入其间,让这部回环于起始的寻找故事有了非同寻常的哲思与诗意。影片改编自BBC记者马汀·斯克斯史密斯的纪实文学《菲洛梅娜遗失的孩子》,围绕一位母亲历经半个世纪的漫漫寻子路,以轻喜剧式的电影风格,讲述了母子离散、阴阳相隔的悲情故事。少女菲洛梅娜因未婚生子被家人送往爱尔兰修道院苦修,其爱子安东尼3岁时被修道院强行抱走,送往一个美国家庭寄养。从此母子分离,音讯杳然。50年后,已是老妇人的菲洛梅娜渴望与朝思暮想的爱子相见,便在记者马汀的帮助下一起踏上追寻安东尼的旅程。二人从爱尔兰的西恩罗斯修道院出发,远涉重洋,在一次次希望与失望的交织中搜寻捕捉,寻寻觅觅。他们最终发现,母子俩如同有着心灵感应,儿子也在多年前就几次前往爱尔兰的修道院寻找母亲,在一次次寻觅未果中抑郁而终。

       电影接近尾声时,菲洛梅娜和马汀恍然获知:身患艾滋病的安东尼将归宿选择在出生的地方,按其临终遗愿,他已被葬在了西恩罗斯修道院。经过千万里往复寻找,菲洛梅娜与马汀重回起点——爱尔兰西恩罗斯修道院。在修道院门外,两人站着沉默了良久,菲洛梅娜叹息道:“我们足足兜了一大圈。”马汀沉吟道:“我们所有探索的终点,都将抵达我们启程的地方,并首次去认识这个所在。”菲洛梅娜大赞马汀“说得真好”,问他这话是否刚刚想出来的,马丁回答说,这是T.S.艾略特的名言。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关于发现、关于起点与终点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爱、谅解与宽恕的故事。人的一生亦不过如此——多少欲念与诉求、多少爱恨与悲欢,最终都会从终点回归起点,或者相反,从起点回到终点。

       生命的疑问千头万绪,答案却可能就在身边,就在我们出发和源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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