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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茶诗两位宰相三个家族

来源:闲品阳羡 发布时间: 2020-04-17 09:29:44 编辑:夕歌

导读:庚子之春,疫情吊诡,我只能匿迹君阳,杜门索居。足不出户之际,毗陵友人吴君贻托人捎来新书,真是喜出望外。此书便是吴兄费时近两年整理的明代吴文端公存世的《涣亭存稿》。

一首茶诗与两位宰相 两位状元 三个家族

庚子之春,疫情吊诡,我只能匿迹君阳,杜门索居。足不出户之际,毗陵友人吴君贻托人捎来新书,真是喜出望外。此书便是吴兄费时近两年整理的明代吴文端公存世的《涣亭存稿》。吴兄家学渊远,退休后一心于家族史研究,收获丰硕,《涣亭存稿》的“附录”部分,就凝聚了他不少心血。

好书须速览。匆匆翻过,约略知道吴文端公一生除了政事、家事,还兼工诗词辞赋,这与明末的士风倒十分契合。吴文端公大名吴宗达(1575-1635),字上于,号青门。世居宜兴北渠里(今属闸口镇),因祖父吴性在常州府城内洗马桥置宅构第,遂占籍武进,故公生于武进。万历三十二年(1604)公隔科升第,高中探花,也是史所罕见。寻授翰林院编修,后升为国子监祭酒,充任《神宗实录》副总裁。东林党为阉党所害,公也被列为东林之徒,一度闭门谢客,因醉心学问而侥幸未被深究。天启时,迁吏部右侍郎,寻丁母忧。崇祯初年(1628年),公起复,仍为吏部右侍郎,朝廷票推(枚卜)阁臣,公列名第二。公生性谦和,力举荐同乡孙慎行(1565-1636)自代。崇祯三年(1630),进礼部尚书,后与温体仁一同晋升为东阁大学士(副宰相),参与朝政。不久晋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进武英殿大学士。曾出任会试主考官,号称得人。又加少傅衔,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晋少师、中极殿大学士,公坚辞不拜。终因朝局纷杂,积劳成疾,于崇祯八年(1635)累疏乞归,五月得请。翌年卒,谥文端。

吴宗达生活在晚明的多事之秋,在不算太长的一生里,大部分时间忙于政事公务。他的诗词才情,大都是在政事之余才有所焕发。而所谓的闲暇时日,也只是丁忧的短暂时间,期间,一些烦恼的家事也需料理,而真正能让其从事诗词创作的日子,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天。《涣亭存稿》中收录其诗词,共分四卷,篇目并不多,而其中还有大量的迎来送往的礼节性作品,还有一些是朝贺、谢恩、家书一类的文字。真正有趣、有性情、有功力的诗词并不多,在卷四中收录的一首《咏泉》诗,是一首宝塔诗,从一字至十字,读来颇有些趣味。

咏泉

泉,泉。

喷玉,鸣弦。

寒印月,净涵天。

探鱼设饵,饮马投钱。

竹引僧房细,花流御苑鲜。

影浸停云淡荡,声添过雨潺湲。

萦洄积石波微起,迸落崇峦态更妍。

恍吴门匹练迎风洁,似合浦明珠照夜圆。

石鼎沸来倍增阳羡味,胡麻流出可问天台仙。

未离混浊之尘心渐似水,欲绘澄泓之色笔倩如椽。

这首诗平实淡雅,并不难懂,写的应该是宜兴茶泉,从“萦洄积石”几个字中,推知写的可能是积石坞的泉水,此地近宜兴长兴之交的啄木岭、悬脚岭。诗中“石鼎沸来倍增阳羡味”,讲的是用此泉水煮阳羡茶,更加能增添茶味,这与唐宋的骚客风尚十分相似,讲究茶、讲究水。同时,吴公又说“胡麻流出可问天台仙”,讲此泉水同样可以磨“胡麻”,算是发人所未发。此处的“胡麻”,指的就是黑芝麻,《神农本草经》中说:“胡麻又名巨胜,补五内,益气力,长肌肉,填髓脑。久服,轻身不老。”相传魏晋道士张重华服食胡麻而成仙,而江南一带百姓喜爱以胡麻粉煮粥,用泉水制作的胡麻粥更加透亮,更加鲜美,喝了简直可以成仙。

最后“未离混浊之尘心渐似水,欲绘澄泓之色笔倩如椽”两句,描绘的既是泉水的姿态,也是吴公自己的心境。当时的朝堂之上,党争不断,朝局恰似“混浊之尘”,变化莫测,作为身陷其中的朝中大员,吴宗达看得非常淡薄,心静如水,胸中虽有宏图,期待海晏河清,还得凭借如椽之笔。而这椽笔又在何处?不如退居山林,看那醇醇的泉水汩汩东流吧。

崇祯时期的朝局,当然离不开宜兴人。吴宗达拜东阁大学士(副宰相)的这一年,宜兴周延儒同时拜为内阁首辅(宰相)。周延儒(1593-1643年),字玉绳,号挹斋,宜兴城里人。万历四十一年(1613)癸丑科状元,崇祯时期两度出任内阁首辅。周延儒的妻子吴氏,是吴宗达叔父吴同行孙女、堂兄吴宗逸的女儿。也就是说,副宰相吴宗达是宰相周延儒的叔丈。关于周延儒的为人处事,宜兴人可谓妇孺皆知,而其中的真真假假,大多也无法说清。但周氏家族一门,在晚明时期多任要职:兄允儒,光禄寺署正;兄素儒,以会举授锦衣卫镇抚使;族人周文郁为关宁副将;女儿亲家毛士龙,都察院佥都御史。而周延儒的其他门生、好友更是遍及朝野,其势力也可想而知。

在周、吴主政的崇祯四年辛未(1631),又举行了科考,这一科主考官就是周延儒。科考之前,大江南北的士子们都看好吴门大才子吴伟业(1609-1672年),认为状元非他莫属,可偏偏考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陈于泰。陈于泰(1596-1649),字大来,号谦茹,宜兴高塍镇亳村人。其家族也不可小觑:陈状元父亲陈一教,浙江布政司右参政;弟陈于鼎,翰林院詹事;堂兄陈于廷,崇祯时为左都御史。中状元后,按例授陈于泰为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巧的是陈状元夫人也姓吴氏,是吴宗达伯父吴中行孙女,堂弟吴宗亮的女儿。新科状元的连襟是当朝首辅(宰相)、叔丈又是内阁要员(副宰相),于是乎舆论哗然,混乱的朝局更加混乱。不久,周延儒在与温体仁的争斗中败北,落荒回乡。周延儒离开朝堂,吴、陈等也都受牵连,纷纷想着回乡。虽然吴宗达为人正直,处事果断,宽严适度,关心他人。但党争无情,再加年老体弱,于是屡次上疏请辞,最终得以全身以退,回到老家。

吴的老家在宜兴北部的北渠里,这里从元末明初开始,孕育出一个庞大的吴氏家族。自从吴宗达祖父吴性在嘉靖十四年(1535)乙未科首开进士及第的纪录,到清道光十三年(1833年)癸巳科吴保临金榜题名,在约300年时间里,这个家族十世都连续有子弟进士及第,总数近20人,堪称中国科举史一绝。而其中考试结果最好、官职最高的要数吴宗达。

吴宗达自己的家虽然在常州城里,但父辈的田宅仍在宜兴。距离吴家一箭之地,有个小村叫永定里,那里居住着另一个世族,即永定邵氏。当年,寓居宜兴的苏东坡曾与邵氏子孙悠游田园,并在邵家亲手种植过一株海棠,至今年年花发茂盛。元丰八年,苏东坡得当阳羡,兴笔为宜兴朋友赋《满庭芳•归去来兮》一曲,其中有“画楼东畔,天远夕阳多”之句,邵氏名其祠堂为“天远堂”。骨子里非常喜爱诗词的吴宗达,自幼应该对此典故相当熟悉,所以也特别欣羡苏东坡的才情和为人。在他的诗词里,除了他这首仿唐元稹的宝塔诗之外,还步东坡之韵,写了一曲《满庭芳•写怀》,意境苍凉,表达了自己郁闷愤懑和宏图难展的复杂心情:

蕉长青笺,笋抽斑管,闷怀欲写无多。

天公听启,可否竟如何?

小构数椽茅屋,须傍取、千顷澄波。

扁舟系,酒筒茶灶,随意泊烟萝。

心知。

三两客,朝朝暮暮,百遍相过。

且醉醒,任量雅谑狂歌。

风雨不妨闭户,凭栏处,嫩蕊柔柯。

沉吟久、才情标格,千载忆东坡。

吴宗达所言“酒筒茶灶”“嫩蕊柔柯”,写的也是茶事,而所谓“小构数椽茅屋”,从他的诗词里,还确有其事。卷三中有《构小斋颜曰即山》《即山斋叠石栽梅》等诗,知道吴公所构小茅屋就叫“即山斋”。宜兴北部及常州附近并没有什么山峰,为什么吴公将书斋名为“即山”?在《即山斋叠石栽梅》一诗中可以找到答案,诗云:

茅斋新葺思悠然,好与梅花结淡缘。

石绕庭除微有径,雨鸣檐瀑欲成泉。

幽香拟待经春发,瘦影先看借月悬。

始信闭门无不可,夜来清梦满瑶编。

此诗也比较通俗好懂,最后两句是诗之眼。尾句里的“瑶编”,是书籍的别称。“始信闭门无不可”之句,应该就是“即山斋”的本意。明末太仓陈继儒《小窗幽记》里有“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之句,吴宗达的“即山”,实质也是闭门谢客的意思。由此可见,吴公并不是乐群之人,也许真是厌倦了官场,“却忆庞公远城市,共言陶令在柴桑”,只想在属于自己的一角,邀上三二知己,种梅啜茗,赏花赋诗,世事如此云诡波谲,只要夜夜清梦,此生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