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引领佛山产业高质量发展

导读：12月15日，2023年佛山经济年会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报告发布会举行。会上，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院长林毅夫教授发表题为《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引领佛山产业高质量发展》的视频主旨演讲。

林毅夫 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院长

12月15日，2023年佛山经济年会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报告发布会举行。会上，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院长林毅夫教授发表题为《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引领佛山产业高质量发展》的视频主旨演讲，演讲内容如下：

林毅夫：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引领佛山产业高质量发展
各位领导、各位企业家朋友，大家好！首先，我要祝贺2023佛山经济年会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报告发布会的召开。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我相信，高质量发展也是我们佛山和佛山企业的首要任务。要实现高质量发展，必须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我想在这个报告上跟各位谈谈怎么样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

首先，新发展理念是一个发展理念，创新是发展第一动力。在创新的时候，怎样给协调、绿色、开放、共享这四个方面提供条件？从我研究的新结构经济学来说，创新必须要符合各个地方的比较优势，因为只有符合比较优势的创新，才能够在市场上有最大的竞争力，有了竞争力才能发展。

如果创新是符合比较优势，那么企业有自生能力，只要管理好，在市场上就能赚钱，就能推动地方经济快速发展，这就是自生能力的概念。快速发展以后，地方政府的财政税收就会增加很多，企业有自生能力，不需要靠政府的保护补贴，政府增加的财政税收就可以用来解决补短板的事，像缩小城乡差距、缩小地区差距，经济发展也就会协调。同时，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经济发展快，百姓的收入增加就会快，人民就对美好的生活期望会有越来越高的需求。美好生活期望里面，当然要一个比较好的生态的环境。我们政府是以人民为中心的，人民有这个需求，政府就会去注重环保、注重生态。企业用创新的方式发展，有自生能力，那么企业也会有更高的能力和意愿去执行环境保护的政策。如果是违反比较优势，企业没有自生能力，我们有一句话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环保也就不会有很高的意愿。所以，要实现绿色发展，它的关键点是在创新的时候必须符合比较优势。

按照比较优势发展，一定是以开放的方式发展。符合我们比较优势的产业，我们要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发展好；不符合比较优势的产业，我们当然要多利用国际的资源、国际的技术等。

按照比较优势发展，能够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劳动力在发展的过程中就会逐渐从相对多变成相对短缺，资本就会从相对短缺变成相对多。在这个过程当中，工资上涨的速度会相对得快，也就是说我们劳动者的劳动力会越来越值钱。这样的发展过程，当然就是共享的发展过程。所以，总的来讲，要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最关键的是在发展的过程当中进行创新，创新必须要符合各个地区、各个产业的比较优势。

按照比较优势发展，这是一个经济学家的语言，对像我这样的经济学家，讲起来好像逻辑很自洽，也很清晰，但怎么样让它变成企业自发的选择，这个就需要有两个制度安排，一个是有效的市场，一个是有为的政府。

有效市场之所以需要是因为要把这种经济学的概念变成企业的自发选择，关键点就是必须有一个相对价格体系来反映资本、劳动的相对稀缺性。当劳动力相对多的时候，劳动力必须相对便宜，资本相对昂贵。当资本变成相对丰富，劳动力变成相对短缺的时候，资本就要变成相对便宜，劳动力就要变成相对昂贵。

如果有这样一个价格体系的话，企业家在追求利润的时候，他就会根据这个地方的各种要素禀赋的相对稀缺性所决定的比较优势来选择产业和技术。比如说佛山早期发展的时候，都发展一些劳动力密集型的制造业，像陶瓷产业，因为当时佛山资本相对短缺劳动力相对丰富、相对便宜，资本相对昂贵。企业家自然就会去选择这种多用劳动力的产业，然后在生产的时候采用多用劳动力的技术。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佛山经济快速发展，积累了资本，劳动力变成相对短缺、相对昂贵，资本变成相对丰富、相对便宜。所以佛山现在企业家就会有积极性去升级技术，采用机器换人。这就是我讲的，必须有一个能够反映各种要素相对稀缺性的价格信号。要得到这种价格信号，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充分竞争的有效的市场，才能够反映各种要素的相对稀缺性，引导企业家选择产业和技术。

有效的市场非常重要，政府的作用也非常重要。经济发展是一个技术不断创新、产业不断升级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市场有很多地方是不完善的，是会有很多所谓的市场失灵。比如说，要技术创新，要产业升级，就要有一个愿意去冒险的、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企业家，他要冒很多风险，因为他所采用的技术或是所进入的行业可能不符合比较优势。不符合比较优势，它的成本就会太高，它在市场竞争当中就会被淘汰掉。如果他失败了，他要承担失败的所有成本，并且就会跟其他企业家提供有用的信息，说这种技术或是这个产业不合适的，那其他企业家就可以避免同样的失误。当然，先行的企业家可能是成功的，那么他成功以后就开始多赚点钱，其他企业家看到了这个行业很赚钱或采用这个技术很赚钱，大家就会跟着来，就会有市场竞争。市场竞争的结果，就是大家赚的利润都差不多。

各位可以看到，作为先行的企业家，他如果失败就需要承担所有失败的成本，如果成功就要把成功的好处跟大家分享。在这种状况之下，聪明的企业家可能就想先让别人去试，试了成功以后我再来。可是，如果没有人去试的话那就永远不会有成功。所以在这种状况之下，就需要政府给先行的企业、企业家提供一定的激励，鼓励企业跟着这个地方的比较优势的变化，进入新的行业选择采用新的技术。

一个新的行业，一般是资本越来越密集，技术越来越先进，它所需要的劳动力质量是不一样的。如果让先行的企业自己培养新产业新技术所需要的劳动力，很可能当他培养好了以后，别人觉得这个行业会赚钱就以稍微更高一点的工资把他的工人吸引走了，那先行的企业家就等于帮其他企业做培训。另外，要进入到资本更密集、技术更先进的行业，必须有一个金融体系能给我们符合比较优势的产业提供必要的金融支持。

当然，所有新兴产业它所需要的基础设施也并不完全一样。比如现在电动汽车发展很快，买了电动汽车以后必须要有充电桩，充电桩是一个基础设施，这个规划必须要政府来做。

按照比较优势发展，由于它涉及产业技术创新、产业升级，教育方面、金融方面、基础设施方面就要不断跟随新的产业需要来完善，政府也必须扮演这方面的角色。所以要按照比较优势进行创新，既要有有效市场，也要有有为政府。

有为政府怎么样根据各个地方的比较优势的变化发挥必要的因势利导作用？我提倡的新结构经济学，也提供了一些政策的参考。佛山可以把现有的产业分成五种类型。

第一类是追赶型产业。佛山有，但是比更发达的德国、日本、瑞士等国家也有这种产业，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功能跟国外这些先进国家的功能差不多，但是我们还处于追赶的阶段。比如说在汉诺威工业展，每个展厅里面都有我们的产品，但是人家一部设备卖500万美元，我们只能卖100万美元，那代表我们产品质量还不如人家，我们还在追赶。

第二类是领先型产业。我们的产品、技术在世界上已经是最前沿的，我们在引领这个产业的发展。

第三类是转进型产业。过去我们有比较优势，但是现在随着工资的上涨，我们逐渐失掉比较优势，我们新结构经济学称这样的产业为转进型产业。

第四类是换道超车型产业。首先它是完全新的产业，像人工智能、新能源，我们跟发达国家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它有一个特性，它的产品和技术的研发周期通常特别短，可能12个月、18个月就是一个产品周期、技术周期，相对于过去一个产品研发周期10年、20年来讲，它所需要的资本是相对少的，它最关键需要的是人力资本，要有好的工程师、好的技术人才。我们是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我们很多这种技术人才，还有很大市场，只要产品技术开发出来，马上可以进入批量生产。这是我们的优势。如果需要硬件配套，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产业配套。所以在这种换道超车型的产业上面，我们不仅跟发达国家站在同一道起跑线，我们实际上还是有比较优势的。

第五类是战略型产业。照理说从资本的需求来讲，我们还不具有比较优势，因为它通常产品研发周期特别长，资本需求量特别大，这些比我们更发达的国家有比较优势。但是这种产业的产品可能涉及到国防安全和经济安全。为了我们国家安全，为了我们经济安全，我们也必须发展。我想在佛山这个地方，这五种产业都有。

对于我们还在追赶的产业，地方政府就可以分析一下，这种产业如果要追赶发达国家的技术，目前的瓶颈是在什么地方，可以跟企业一起合作，了解他们遇到的难处，帮助他们解决问题。

对于佛山已经在世界上领先的产业，这种产业要继续领先的话，就必须自己研发新产品新技术。大概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基础科研，一个是新产品新技术开发。企业对开发新产品新技术会有积极性，因为它成功了可以得到专利的保护。但是企业对基础科研的积极性一般会比较低一点，因为基础科研的成果通常是一篇论文，这个论文会变成一个公共知识。可是，如果没有基础科研的突破，开发新产品新技术就会变成无源之水。因此，政府就要在基础科研上面提供一些支持，鼓励或是帮助佛山企业跟一些大专院校合作，推进基础科研攻关。基础科研攻关突破了以后，新产品新技术的开发就会比较容易，就会取得很多成果。另外，有一些技术是属于平台技术，是要这个行业里面相当多的企业一起合作攻关，突破了以后每个企业都可以用这个技术。地方政府也可以鼓励相关的企业推进这个合作研究。

对于转进型产业，这些产业劳动力很密集，现在随着工资的上涨以后，逐渐失掉比较优势，在这种状况之下，有一些企业可以转到微笑曲线两端去做品牌、新产品的研发、销售渠道。像佛山的陶瓷产业，过去是非常有比较优势的产业，现在随着工资的上涨，它的利润在摊薄。企业可以利用过去积累下来的品牌价值，去发展品牌，去做新产品的设计、品质管理和市场渠道的开发。因此，不管是进入到微笑曲线的两端，还是用机器换人，还是在生产加工的部分转移到工资比较便宜的地方，政府可以根据企业的需要提供必要的帮助。

对于像人工智能、数字经济、新能源有关的换道超车产业，当然必须有这样的企业家，但企业家也需要地方政府给他提供风险资金，为他在研发的时候提供像梦想小镇一样的便利。研发成功以后，企业要利用风险资本或是国内的二板市场、三板市场筹集资金的时候，地方政府也可以根据企业的需要提供相应的帮助。

最后一类，战略型产业。一般讲起来需要有中央政府的资金的支持，当然地方政府也必须做好配套。因为这样的产业，不管它是属于研发型的研究机构，还是涉及国家安全、经济安全的产业，相关配套的产品技术一般还是符合国内的比较优势。如果能落户在佛山的话，可以带动佛山相对应配套产业的发展，对佛山经济也会有很多带动的作用。佛山可以为科研人员提供比较好的生活环境，为他们的子女教育提供比较好的支持。

总的来讲，在落实新发展理念方面，创新的时候必须符合比较优势，地方政府要发挥因势利导的作用，根据我们佛山的实际状况，为这些产业当中的企业提供必要的支持。

佛山在改革开放40多年的过程中取得非常大的成绩。展望未来，相信在新征程中佛山也一定能够实现高质量发展，继续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作出贡献，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作出佛山的贡献。

谢谢！